“逃离北上广”其实只是一个过渡时期的虚假概念，但是到了今天，这个概念其实是需要做一些更新，可以称之为“避免北上广”，或者，我自己创造一个概念叫“重返鹤岗”。
特约撰稿丨连清川
一杯抹茶燕麦拿铁，售价38元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店主阿怪说她不会降价的，因为抹茶本身的价格就很高，她知道好咖啡的品质是什么。
这样的描述似乎有点奇怪，难道本身不应该就是这样的吗？只是，这个对话并不发生在上海的星巴克或者是深圳的某个手冲咖啡店，而是发生在鹤岗。
是的，那个爱猫女孩花2万块买了一套房子的鹤岗，那个美团外卖骑手夫妇用了一年积蓄花了3万块买了一套房子的鹤岗，那个浙江海员花了5.8万元买了一套房子的鹤岗。
鹤岗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江湖诨名，叫“躺城”，躺平之城。那些在北上广深、成都、武汉、哈尔滨等大城市备受买房价格摧残的年轻人，花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笔小钱，在鹤岗圆了买房梦，过上了躺平生活的城市。
鹤岗的故事当然远远不止这些，这个曾经栖息过努尔哈赤的城市，后来因为它极其巨大的煤矿储藏量，成为了东北举足轻重的资源城市。
但是就在前几年，关于鹤岗的消息大多是些坏消息，煤炭工业的崩盘，城市财政的重组，以及公众生活的困顿。
但是这个名叫阿怪的东北女子所开的名为“隔壁”的咖啡店好像在说的是另外一个城市的故事一样：在鹤岗的城市消费中心时代广场，已经有了六七家各式的手冲咖啡店，市场已经“卷起来“了。关键的问题是：这些咖啡店的生意都非常好。
图/网络
一家名叫Tomorrow的便利店，每个月在美团的销售量能够达到几百单；一家名为比优特的连锁超市，一个门店每个月的线上即时零售单量甚至能做到几千单；更不用说，在几百家都挂着“鹤岗小串”的烧烤店，店主们都要辛劳经营到深更半夜；骑手们更是常常在凌晨还在四处跑动接单。
这些现象，都再次印证了何为“刻板印象”，当我们因为房价把鹤岗定义成为“躺城”的时候，鹤岗的生命却在不断地闪耀着新的火花。
2021年，一条街上开了二三十家房产中介，本地装修公司迎来生意高潮；一年内，鹤岗新注册了904家餐饮企业，同比大涨647.1%，而2019年和2020年的注册量仅为100余家。
小城的消费逐渐升级，第一家鸡尾酒吧在鹤岗开业，6家剧本杀店争夺客源，曾经的迪厅奥斯卡重新装修，成了这座城市首家livehouse。
01
大约五六年前，曾经在所有的超大型城市中流行过一个概念，叫做“逃离北上广”。
大意是说，因为在超大型都市中的年轻人，因为无法忍受超高的房价、巨大的工作压力、心理承受极限将至、亚健康普遍流行等等都市病，所以纷纷逃离了北京、上海、广州这种超大型城市，去丽江、大理、厦门、青岛等等这些风光旖旎，生活舒适的地方开始自己的新生活。
事实上，在英文词汇中，escape这个词，就经常被用来形容从都市中短暂离开，享受休闲和娱乐。“逃离北上广”的概念大致相同，它是在经济爆发期中所必然发生的一种都市居民心理结果：寻求更加轻盈的生活方式。
▲鹤岗比优特时代广场（图/网络）
不过，这个概念的确是经济膨胀期的一个特定产物：在经济的高速发展期，人们对于更加美好、舒适生活的一种追求，它的背后其实有着巨大的支撑：对于未来预期的乐观和对于工作机会的自信。
但是今天我们所面临的格局已经完全不同：经济结构调整，就业压力巨大，而城市内部的转型压力也在上涨。
简而言之，在今天的北上广，那些占据着就业岗位的人，还敢轻佻地说出“逃离北上广”吗？在前两年的讨论中，中年失业困境的爆文的余威还在，谁还敢于轻易地挪动自己的办公桌？
我当然并不是说，超大型城市已经到达了它发展的边缘，而只是说：任何超大型城市，都会进入它的稳定期。
没有一个经济实体能够永恒地膨胀下去，一个国家如此，一个城市也同样如此。当它进入相对稳定期的时候，就业机会就会压缩，竞争就会加剧，这个时候城市就会进入调整期，它必须调整自己的产业结构，提升自己在整个世界的竞争力。
人们就会在这个时候发现有一个尴尬状态出现了：不仅仅城市的消费、房价、教育等成本没有下降，但是对于劳动力、创业和新生力量的友好度也没有提高。
没什么，只是因为城市的容纳能力正在下降而已。
所以，“逃离北上广”其实只是一个过渡时期的虚假概念，但是到了今天，这个概念其实是需要做一些更新，可以称之为“避免北上广”，或者，我自己创造一个概念叫“重返鹤岗”。
超大型和大型城市因为它的地理、资源、市场等等原因，必然所吸引的，都是具有大型规模和竞争力的公司、优秀的人才以及资本。因此，对于中小型规模和普通的人来说，必然地具有门槛和难度。
而非常遗憾，我们大多数人，在错过了起初的窗口期和红利期之后，所面临的就是更加巨大的成本和竞争压力。
▲上海南京路步行街（图/图虫创意）
但是任何一个经济体的发展都一样，它必然会有扩散效应。当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地区在发展的初期，都会把资源和政策往中心城市倾斜。而当这些中心城市的发展速度放缓之后，无论是资源、技术、人才、产业、公司，都要开始外溢和扩散。
外溢和扩散的方式，却未必是一个固定的渐次发展或者涟漪式的逐渐传播，而很多的时候，可能是跳跃式的。
这就是中小型城市，包括鹤岗这种四五线城市当下所面临的机会：承接和转化这些外溢与扩散。
鹤岗房价的断崖式下滑，可能对于鹤岗而言是一个意外的惊喜：因为当那些在中大型城市受挫的人“重返”鹤岗这样的小城市的时候，他们所带来的，是技术、资源、方法和知识。
我们会发现，开咖啡馆的、开便利店的、开livehouse的，都是从中心城市扩散出来的人才。
而即便是从事传统行业的那些人，连锁超市的、烧烤摊的，他们的方法论也完全不一样了：他们已经接入了外卖或者其他零售平台，通过最新的模式来提升自己的商业表现。
02
鹤岗的即时零售正在兴起。
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，以美团为代表的企业在超大型城市、大中型城市早已夯实了即时零售的运营模式。
所以当鹤岗这个城市的即时零售业务出现爆发式增长的时候，这类零售企业，为中小城市承接大型城市的发展外溢，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基础，从而使类似于鹤岗这样的小城市进入高速发展期的时候，完全跳过了原始积累期。
例如Tomorrow便利店，目前它的线上销售量占整个销售额的三分之一以上。在它上线的时候，平台最起码会按照距离、物品搜索等因素，对它附近的居民进行匹配和推荐，当然它也无需投入一分钱的网站建设费用……
这些原本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建设的网络基础设施，为这些实体经济的网络化运营，已经全部奠定了基础。
因此，小城市在进入新一轮的经济转型的时候，突然发现已经基本具备了一个现代型城市所需要的基础设施，而无需从头开始建设。
而一个传统的小城市，例如鹤岗，要成为一个现代型的城市，恰恰所需要的，是咖啡店、livehouse、花店、便利店、外卖、跑腿……这些在大城市中已经十分成熟的服务系统。
它首先必须成为一个消费型、服务型的城市，它才有可能成长为一个能够吸引产业、知识、人才、资源等等现代城市所需要的其它元素。
咖啡店的生意原本看起来几无可能在鹤岗发生，但是现在连手冲咖啡店也开始卷起来了，为什么？恰恰在于，区域性产业、区域性经济已经在成型，已经在要求来自于大型城市的资源、技术、服务和资产向下流动。
从中心结构向非中心结构流动，从中心城市向非中心城市流动，这是一个必然的趋势，这也是一个经济体走向更加健康的结构的必由之路。
长三角为什么成为全中国，乃至于整个世界都为之瞩目的经济区？如果上海、杭州、苏州成为了资源虹吸型的中心城市，那么会造成非常畸形的经济发展，它们的繁荣会造就周边的贫困。而恰恰是因为它形成了一种外溢和延展，使整个长三角都变成了富裕繁荣的地区。
而现在，这种外溢和延展，已经从长三角开始向更加广阔的地区外溢了。
▲鹤岗（图/网络）
中国难道只有鹤岗能够成为外溢和延展的承接地点吗？当然不是。甚至可以说，鹤岗带有某种运气的成分。
因为它本身的城市基础是牢固的，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不至于困顿，而曾经有一段时间外流的人口较多，所以，当时间与机会合适的时候，这些大中型城市的外溢效应，很快就能够在鹤岗落地。
根据教育部的统计，2022年大学应届毕业生的就业率仅为23%略多，当然，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，选择了包括考研等延迟就业的方式。而根据最新发布的数据，2023年的应届大学毕业生将再创新高，达到1158万，同比增加82万人。
对于北上广深这些超大型城市而言，即便是海绵再能够挤压，那么给出的空间也还是非常有限的。再强调一遍，任何一个经济体，当它进入稳定期以后，都必然面临结构调整压力，会面临更加严格的筛选机制，竞争压力会空前加大。
而中小型城市、县域经济、区域经济，这些外溢型和延展型的经济体，却正在面临着从中心城市外溢过来的技术、产业、消费、服务等等方面的知识与能力缺陷，需要被补足、填充和升级。这对个体预期而言或许是个新机遇：在新一轮的调整中，找到更合适自己的位置。
从鹤岗出发，一种新的可能性正在发生。多元化本来就是市场经济的一个重要部分，过于执着在超大型城市的发展，无论对于总体经济，还是个体发展，都是病态的。因此，从现在开始，向着新的方向发展，恰逢其时。
鹤岗的“突然繁荣”，当然还和真实的、能够媲美于一线中心城市的、完善的、现代化的生活之间，有着巨大的落差。但是它的确是一种方向，一种可能性，如果小城市能够从本能的等待之中，变成一种主动的、自觉的、与各种新技术、新模式、新业态之间相互呼应的经济体，那么它的真正美好，也许并不是遥不可及。